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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莱芜籍老将军姜崑致敬
永远的思念
齐鲁壹点
2023-04-24 17:35来自山东
文|杨继武
2013年的今天——凌晨四时许，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姜微（妻弟）在电话里急促的说：“我在你楼下，姜明（妻哥）来电话讲，爸爸的情况不好正在抢救，赶快叫上姐姐去总院（九零医院）。”
下楼之后我才发现，漆黑的天空中正淅淅沥沥飘洒着小雨，汽车没有熄火，刘玲（弟媳）端坐在驾驶座上。
车子刚驶出和平路38号院的大门，天际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雷声，我的心蓦地一颤，济南的春雨本不多见，就更甭说打雷了，难道这是老天在呜咽……
2023年的今天——
春风和煦，大地吐绿。
我与妻子一同长跪在岳父岳母的墓前，仰望着大理石碑上镌刻的照片，延续着十年来不曾间断的、永远的思念。
一
我的岳父叫姜崑，1919年11月19日出生在莱芜山区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他一出生，长辈们便认定这个孩子自带“贵气”。
那时，南裕姜家还不曾有过读书人，比岳父大四岁的伯父也没有进过学堂。
而岳父一到学龄，全家老少都竭力支持他读书，并给他取了一个响亮的学名——姜来盛。
也许是出生时的某种传说，也许是祖辈们的眼光独特，岳父幼小的身躯上，早早就承载了整个家族的希望与梦想。
“为了我上学，你们伯父作出的牺牲最大，地里的农活他都替我干了。”每当提及此事，岳父总是对他唯一的哥哥心怀歉疚。
1934年岳父以响水湾高级小学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莱芜县立师范讲习所。
“学成必归，报效家乡。”岳父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也实现了姜家几代人的梦想。三年后，他又回到了和庄乡车辐南裕村，成为一名小学教员。
民国时期，教师这个职业普遍受到人们的尊敬。
尤其是在偏远山村，谁家出个“先生”整个家族都会被乡亲们高看一眼。
后来，我们的爷爷被众人推选为村长，与他的儿子是个教书先生不无关系。
我见过岳父学生时期的一张照片，青涩的脸上透出一种儒雅的书卷气。
“若不是日军侵华，我可能是个不错的小学教师。”岳父曾经这样对我讲。
“何止小学教师，至少应该是位中学校长。”我回答。
查阅资料我才知道，岳父的母校是1915年由“莱芜县单级教授养成分析所”改名为“莱芜县立师范讲习所”的。该校毕业生中有不少人担任过中学校长甚至还有担任大学校长的，只是不在山东境内。
这所当年莱芜唯一的师范学校，1938年因日军侵华而停办解散。
岳父《回忆录》的序言里有这样一段话，“写这本小册子绝无自我表彰之意，投笔从戎几十年……”
“我投的是粉笔，从的是八路军。”岳父告诉我。
参加八路军的前一天，岳父与他的学生告别，先是讲了些外侮必御、卫国才能保家的道理。最后他说：“同学们，等老师赶走了日本鬼子再回来给你们上课。”
说罢，岳父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誓死不当亡国奴”七个大字。
随后将手中的粉笔使劲儿掷在地上，走出了教室，走出了他读过和教过的小学。
正是因为岳父读过书，他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正是因为岳父教过书，他清楚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这件事我食言了。”岳父讲这话是站在家中的阳台上，两眼望着莱芜方向，他回忆起当年对同学们的承诺……
二
新中国成立后，岳父与济南这座城市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是1959年成立的山东武警总队的首任参谋长；
他是1965年山东公安总队的总队长；
他是1966年新组建的独立二师的首任师长；
他是1971年山东省军区的副司令员兼参谋长。
以上这些部队或军区机关的驻地，全部都在济南。
如果再追溯到1948年9月，岳父是鲁中南纵队46师作战科长。解放济南的战役中，攻克林祥门（位于现在的共青团路西端）的作战方案，就是由他亲手制定并组织实施的。
战役进行中，宋时轮司令员（西线集团军指挥员）亲自点将，岳父还充当了一回战地通信员。
他从城西到城东，穿越整个枪林弹雨的战场，将宋时轮的亲笔信交到聂凤智司令员（东线集团军指挥员）手上。
信的内容岳父并不知晓，但其重要性显而易见。
早在1947年2月的莱芜战役中，宋时轮就夸赞时为作战参谋的姜崑“有胆有识，智勇双全”。
当时，十纵发往华东军区的电报多由岳父先行草拟，司令部的作战命令也常由岳父传达给前线指挥员……
【纪念济南解放50周年之际，岳父应共青团山东省委之邀，在解放阁上为青年团员讲述济南战役经过。】
还有一事让我称奇。
岳父自1938年9月参加八路军到1952年3月指挥剿匪大获全胜，大小战役、战斗经历近百次，竟然毫发无损。
“古人说的‘智兵不勇’只是表象，真正的勇敢都包含着智慧，没有智慧的勇敢那叫蛮干。”岳父这样与我解释。
十数年的烽火硝烟，近百次的枪林弹雨，岳父的运气一直不错。
如今，岳父的家乡成为济南市所辖的一个区。岳父和我一样，成为在济南出生的人。
我与岳父都是农历9月27日出生的，我们又都属羊，整整相差36岁。
我曾托梦告诉他老人家，如今我们又多了一个共同之处，我们成了济南老乡。
人与城市最好的关系就是人因城市而美好，城市因人而美丽。
几十年来，济南的泉水滋养了岳父的身心，岳父的贵气也为这座古城增添了色彩。
“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在我的心目中，岳父不仅是一位济南名士，还是一位解放济南的勇敢战士，更是一位守护济南的忠诚卫士。
每当傍晚我们在灯火璀璨的马路上徜徉，不要忘记这是先辈们浴血奋战开辟的坦途；每当清晨我们在舒然的睡梦中醒来，不要忘记这是将士们守边戍疆带来的安宁……
愿此星火传承，愿这贵气长存。
三
在生命的旅途中，你若碰到这样一个人，他不仅能够唤醒你深蕴心底的智慧，而且可以揭示你不曾察觉的愚昧，此人注定就是你的“贵人”。
1980年，我遇到人生路上的第一个岔口，继续在部队服役？还是回到地方工作？我踌躇不决。
2月17日（大年初二）我去岳父家拜年，话题是由前一天《》上的一篇散文说起——
“沂蒙山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人更好，这篇《老区一夜》写得有那么点意思。”岳父指了指茶几上的报纸接着说：“能在春节套红发表不简单，一是拥军爱民，二也说明你文笔不错。”
“您去过沂蒙山？”受到首长的表扬，我显得有点小激动。
“何止是去过。”岳父笑了笑，“我在沂蒙山区和日本鬼子周旋了六七年，那里稍微大点的山头崮顶，我都上去过。”
岳父接着问：“为何把名字改成杨衔？小梅（指他女儿）若不说我还不知道是你写的呢。”
“杨衔是学名，1955年父亲为纪念全军授衔给我取的。后来军衔取消了，哥哥们便给我改成了继武。要不要再改回来？”我解释道。
岳父摆了摆手，“我是说这个‘衔’字很好，既有口含心怀之意，又有相互衔接之情。好像‘衔环报恩’传说的主人公也是姓杨。你们杨家历代书香，改成继武就不如叫续文了，续文多少还有点传承文化文明之意……”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我只是说说而已”，岳父收住笑认真地对我说：“不用改了，当个笔名用也挺好，人的名字说到底只是个符号。”
他仰了下身子接着说：“我原名叫姜来盛，参加八路军后，沂水独立营的老文书给我改成了姜崑，他说我原来的名字不带劲儿，姜来盛的谐音是将来胜……”
“将来胜有什么不好？”我问。
“谁知他是咋想的”，岳父接着说：“不过他给我改的这个‘崑’字还是挺有气魄的，崑者山也，姜音谐江——江山。”
我一边听着心里却想，也只有教过书的军区司令才会这么说。
“有人讲改名可以改命，我看没有那么简单”，岳父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一个人要想要改变命运，首先要改变自己的认知，提高自己的素质。每个人都有长处也都有短处，关键要有自知之明，能够扬长避短……”
接着，他话锋一转缓缓地说：“你的事情我知道了，要转就早转，越早越主动；不愿转，就踏踏实实再干几年，不要老是犹豫不决。”
岳父的想法我很清楚，无论从家庭考虑还是为我今后打算，他都希望唯一的女婿能够早回地方工作，起码婚后不用分居两地了。只是当时还不到25岁的我，面对生活工作了十年的部队总是心有不甘，总是恋恋不舍……
交谈中岳父很少建议，你不赞同他的说法他也不与你争辩，还会幽默地附合你一下。
对你一些简单的问题，即便他不屑回答也会微笑着听你说完，并一直保持着对你的尊重。
总之，他不会让你有“临下”的感觉，那怕你只是他麾下的一名小卒。
四
2007年的春节，是我初次在岳父家过年。
在这之前，只要我人在济南，每年的春节都是在父母家度过。
自父母先后去世后，似乎一切都变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浪中无处停靠的小船，情绪一度被悲伤深深困扰。
父母在时，父母家是我的老家；父母不在了，老家只是我的故居。
父母在时，兄弟们无论如何都是家人；父母不在了，兄弟们无论怎样也只是亲人。
父亲走后，岳父叫我回家吃饭的次数明显增多，他是想帮我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他曾对我说：“ 我的父母会先于我走，我会先于你们走，在这个世界上能陪伴我们的仼何人，或长或短只是一段时间……”
他还教给我了一个方法，“当你因失去家人而感到悲伤时，尽量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爱你和你所爱的人身上，家不是一个永远不变的地方，有爱的地方就有家。”
刚进腊月，岳父就与他的女儿约好，要我们一同回家过年。以往，我们每年都是初二才回去给他和岳母拜年。
年夜饭上，87岁的老岳父当着全家人的面郑重地对我说：“继武，过去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如今你的父母都不在了，你若愿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儿子。”
刹那间我喉咙哽咽了，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对面的姜微见状急忙端起酒杯打趣道：“姐夫哥，姐夫哥，这回姐夫真成哥了。哥，我敬你一个……”
那天我是喝醉了，可岳父的话却刀刻斧凿般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这只在风浪中漂泊的小船，又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是的，有爱的地方就有家。
【岳父85岁生日时亲手制作了一套精美的邮折送给我，此为其中的一枚明信片。】
发表于 2024-11-15 15: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