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以待（外一则）

舒晴曼妙

温柔以待（外一则）

他是我的学生，我是这个村里的，他也是这个村里的，准确地说，他是被他妈妈带到我们村里的。
他妈妈结婚当天，按我们这里的村俗，把三岁的他从墙头上递过来的。自此，他有了一个家，一个亲妈，一个继父，后来又添了个妹妹。继父对他不错，爷爷奶奶对他也好。
只是，他有一双忧郁的眼神，有一张忧郁的脸，与同学不太合群，平时也不活泼，好歹一切都能说得过去，包括他的学习成绩。我暗自猜想，他的这份天生忧郁，是不是与他的出生相关？
据村里人讲，他的生父在城里工作，与他妈妈聚少离多，他妈妈怀她三四个月时，男方一家人哭着闹着，说孩子不是他们家的骨肉。在解释、劝解、调解都无果的状况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妈妈在族人们地见证下，到医院抽羊水做了亲子鉴定，结果一出来，男方一家人求儿媳求亲家，想竭力挽回。感情碎得如此痛心！还能挽回得去吗？
一个月后，他妈妈在亲戚家做的月子，按乡俗，孩子是不能生在娘家的。
同学们都在玩丢沙包，谁输了，谁就以最后一个动作固定在那里，甚是搞笑。他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很开心的样子。我向前问他，想玩丢沙包吗？他抬起脸，眼里闪着光，再也没有忧郁的影子。我把他领到游戏群里，和同学们拍手欢迎他的加入，他羞涩地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孩子们很快玩到了一块，他快乐的样子与别家孩子无异。他输了，以弯腰抬头的俏皮姿势，引来同学们的笑。
上课时，我对他的提问逐渐增多，他的作文一写得好一点，我就表扬，他和同学们也越来越融洽。活泼多了一分，忧郁也就少了一分。
两年后，我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老家。
一晃就是多年，某次回娘家，得知他已考取了不错的大学，还领回来了女朋友。新的家人对他温柔以待，学业对他温柔以待，爱情对他温柔以待，这也是他温柔以待生活的回应。


可遇不可求

临别时，他把他的手稍稍用力一握，便松开了，很绅士地目送她走出好远。她却并没任何回应。
回来的林荫路上，只有她的高跟鞋橐橐地响，偶尔的车鸣，会切断她的思路，便又很快续接上。
唉，人这一辈子，如同过山车一样快，又如如翻山越岭一样让人意想不到。
他和她相亲的时候，她是个十足的文艺女青年，痴恋着琼式的言情，汪式的诗歌及庞式的字帖，还有四大开天王的歌。每天往返于其间，完美完善着爱情的模样。
相亲的他，典型的矮穷挫，一脸木讷样，在她看来是猥琐，与心中的白马差着千万里，就是与黑马也相差五百里。除了礼貌性地了记住了他的名字，她很客气地拒绝了他。
她在剩女的路上，剩下了好几个百分点后，才好不容易嫁为人妇，接下来是一地鸡毛的家庭生活，人仰马翻地的吵吵闹闹。等俩孩子都上小学了，她才松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文艺情怀，谁知所有的热情已磨蚀待尽。
他之所以来和她相亲，是先前托了介绍人的，因为他听说她爱好文艺，他自己也是个文艺爱好者，两人若能相识相知该有多好，这在乡村是很难找到的。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只要对方一点头，自己就会全力追随这份感情。只是对方拒绝得太快，容不得他来说说自己隐形的优势。
因为家庭的穷困，和自己长相的不足，他与另一位乡村女组成了家。云朵再好，自己也够不着，幻觉再美好，不投影在自己心上也是白搭。后来，他有了工作，家庭也稳定，他拾起了旧时爱好，越写越有感觉，越画越有味道。特别是他的写，如山泉，越汲取越越清澈。
听说县里要组织个文艺学习班，她通过表叔这条线，才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名额。在课堂上，她听着他的讲座，才确知了他了解了他，心底不免有些懊恼。
茫茫人海中，想找个志趣相投的人，如同中彩票，明明有一张幸运的彩票，热心地递到了她的手中，竟被她毫不珍惜地丢弃了。


细微的美好（四首）


细微的美好

我把心里的话，先落到纸上
如同把种子撒进春天的地里
让其慢慢发芽，出叶，生长
长成水灵灵青菜的，我扎捆
开成舒心花朵的，我束枝
长成庄稼的，我打粮
再借用键盘的五笔字型
输入并检查好后，销往网络小店
99%的它们是没有回音的
仅有的1%回音，只是精神安慰奖
从纷乱生活里提取些细微的美好
是我给生活赋予的意义
与这些细微的美好同行
我心无旁骛，我兀自开心


愿得一心人

阳春三月，昨天才浇过的麦地
飘浮着湿气，还有麦稞的植物香
她坐在地堰边，畅快地呼气
随手拔掉了些米蒿一类的野菜
昨晚，有人上门来给她提亲
她见，还是不见呢
她不是挑剔，也不是挑花了眼
她就是想找个有点才情的——
能和自己聊聊小说谈谈诗歌的
这样的乡村日子才不那么苦闷
只是在田垄间能遇见这样的人吗？
她没有把握，只是在惆怅中期待
天快黑了，她才从麦地边站起来
细嗅一下麦地香，暗暗祈祷：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要知道，她为了这样一个心中人
已背下了大量情诗，也写下了情诗
还写了些短短长长的言情小说


那时候的书，那时候的文章

那时候的书，着朴素的装
不烫头不束腰，不炫酷不耍帅
拿在手里，端正且绵延
书的封面与封底如日出日落
书的扉页，铺了薄薄喜悦
按着页码顺序读下来
有叮咛有启示有憬悟有思索

那时候的文章，不熬鸡汤
只说有意思的事，说有意义的话
黑白插图，从不喧宾夺主
写乡情的，飘着炊烟涌着草木香
写怀旧的，不娇情不煽情不愤世嫉俗
写未来的，满满憧憬里没有穿越桥段

那时候的书，那时候的文章
都在勤勤恳恳地表达着认知与美好
每一页都是语言的容颜与声音
每一行都是文字吐露的暗香
书握在手里，日子透亮心情摇曳
文章捧在心间，幻想出笼欣慰栖居
那时候的书里，聚集着众贤
和哪一位交谈，都是万水千山的收获
和哪一位互动，都能够到心高处的光
那时候的文章，知冷知热
说的人心里暖和，劝的人心服口服
页眉的缕缕果香，页脚的隐隐花香
层层叠叠地过来疼我爱着指点我


职责

天空的职责，是买风
风的职责，是推云
云的职责，是卖雨
雨的职责，是滋润大地
大地的职责，是长出庄稼
是培养出有灵魂有道德的人才
庄稼的职责，是给人间送物质生活
人才的职责，是营造人间的精神生活
我在人间的职责，是赏花看景写文章
把日子过出自己的风格
把文字写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




一行一行的春


紫花地丁开了

紫花地丁开了，在母亲的身旁
莲座状的叶，如母亲的和善
淡紫色的花，如母亲的叮咛
一想起母亲来，便有微苦泛起
母亲的牵挂，给我的生活清热解毒
我轻轻地和母亲说:“您供我上学不容易
所以我依旧用纸张让字句安稳
只是一想到您，我和笔墨就一起跪下来”


告慰母亲

风来了，花儿就相继开放
雨来了，遂有滴答絮语
清明节来了，他裸足下地
为荒冢们深深鞠躬
人们来了，提着祭品
给亲人以问候和告慰

东山脚下的母亲，有一手好女红
做得衣衫周正挺括，针脚密实
会剪纸的母亲，还用秫秫穰
扎出栩栩如生的蝴蝶来
我要学母亲的用心和巧思
把文字按排得妥当周密，空灵有趣
让每首诗篇都有故园的影子


麦地里

麦地里的坟头上，压着黄裱纸
麻雀们叽叽喳喳后，飞走了
布谷鸟咕咕一阵后，也走了
麦子们撒开蹄地长着

坟头是些落了锁的小屋
此时，阒然无声
倒是米蒿们开着米黄色的小花
静等着主人归来


还原

这几年，有无数次
我试图用文字还原母亲在世时的模样
以及我和母亲在乡间劳作的场景
却总是零零星星的，不成体系

我们的家里，院内有棵枣树
院外有些香椿树和花椒树
香椿树是春天“树上的熟菜”
花椒树是秋天里的调和礼品
每个月夜里的枣树，会把剪影
疏疏密密地投影到北屋的墙上
有些八分熟的枣子会蘸点酒醉到年关
树们给了我味蕾上的徜徉
更给了我诗意的揣想
是的，故乡给了我一颗诗心
给了我山山水水充沞的诗意

我家是故乡土地上的一棵枣树
结着不同于别家的或青或红的枣子
我和母亲那些年的乡间生活
如盐渍过的香椿芽，透着干香
如簇簇红色花椒，调出了人生禅味
我那勤劳的母亲不是在阡陌间农耕
就是在灶间与女红活间适时地切换



出身

他是散漫的，不是中文系里的好学生
每每正襟危坐在课堂里
他的心早跑到三千里外了
图书馆里大量的自由阅读
使他的思想旁逸斜出，思维也敏捷
当他以文谋生后，思想放逐思维活跃
四处飘荡的精神，四处晃荡的心性
让他的文字少了匠气，多了灵气

她不是科班出身，只是半路提笔
她的书写如乡野间的野花
开得细小，开得率性，开得认真
带着一股子生命之气
她说社会是所好大学，经历是本生动教材
起起伏伏的命运里，她学有所用融会贯通

他是学院派的，是一个杂家
广阔的精神空间足支撑起他的野心
她是经验派的，知识结构简单
只要有纸笔搭台，她就能写出天籁之音


一行一行的春

一行一行的春，都在按自己的意愿书写
草在地面上，写纤绿的骈文
骨朵在枝条上写锦绣的情诗
叶子在树端上写绚烂的长句子
卖文为生的榆树兜里已挣满了铜钱
香椿树这个流量写手，篇篇都出圈
香唇齿的语言，每一钱都值钱
花椒树托起的芽最具有哲理性
句句都醍醐灌顶，章章都金针度人
此时的樱花树是个语言的魔术师
闪转腾挪的修饰句式
迷醉的不只我一人


这些年啊

这些年，身边走过
一些蝗虫，一些蟑螂，一些蜣螂
蝗虫啃噬掉了和平相处的绿叶子
蟑螂时不时爬出来破坏生态
蜣螂虽不风流倜傥，害人的心倒不多

这些年，身边走过
一些荒诞的事，一些让人惊诧的事
还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平常事
所谓的荒诞——某某们是情感的N次方
所谓的惊诧——闺密相互戳软肋反了脸

还有一件在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
2005年末，一直欺凌我的某某女
借我的小灵通，给她的他发短信
“我的手机忘家里了，千万不要给我
打电话……”
还我小灵通时，她以为彻底删除了
其实在“发送并保存”里有备份

这些年，我读了些好书，也熟识了些文友
它们是懂我的，他们是帮助过我的
我没在不公平里愤懑，也没在委屈里号啕
整理整理狼狈情绪，继续找梦想
我对自己说“为梦想失败千万次不丢人！”
三十多前，我背诵过食指的《相信未来》
今天还要“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