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荷喧哗 席荚子上的蚂蚱 从坡里回来的爷爷,戴着席荚子(一种草帽),扛着锄头,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还不时擦一下汗。锄头上挑着一个筐头,里面有几把青草,一些豆角或金针。路过我家大门口,爷爷会把锄把倚墙放下,从筐头里拿出一些豆角或金针匀给我们一些,然后从席荚子的帽檐上,抽下一两根青草穗,一根穗子上串着五六只蚂蚱,多为油蚂蚱,递给欢喜的弟弟。晚饭时,母亲给爷爷炒个稀罕菜,还有半根香肠 乡间的老人,没啥好东西疼爱孙辈的,也就用几只蚂蚱或逮些螃蟹,来表达一下爷孙情。每每看见席荚子,我都想起那些串在穗子上的蚂蚱,那是乡村版的含饴弄孙。 合欢花 那时的校园里,栽有一种树,夏天里开一种淡红色的花,头状的花序伞一样,穿插在绿叶间,远望,特别好看。我不知道树名,也不知花名,只觉得这种树优美,这种花优雅。完满中有遗憾,这种花开到最盛时,学校却放暑假了,再开学时,花事已去,空留惆怅。 那时的我,知道张贤亮有本小说叫《马缨花》,还知道李谷一有首歌叫《绒花》,“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时青春吐芳华……”。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合欢树开得合欢花。 如今的小城,随处可见这种树,每每看见一溜烟的合欢花,我就想起那座校园,那个校园里的我青春正鲜,对未知捧着无数个好向往…… 众荷喧哗 那年,与几个同事在一仓库前,一起看睡莲。睡莲种在几个废弃的铁皮车里,无意中多了几分野趣。我们一边啧叹一边赏看,不胜欢喜。一男同事,捧起水向一朵粉莲慢慢撩,我随口说:“众荷喧哗中,我是离你最近的那一朵。”大家一起笑起来。因为前不久,我刚读了洛夫的《众荷喧哗》,原句是:“众荷喧哗/而你是挨我最近/最静最温婉的一朵。” 我身边的人读书的甚少,读诗的更是稀少,却并不妨碍我的狂读。众生喧哗里,一头扎进优秀诗集,品味不同的生活,这种格格不入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却递增了我的诗心,能在俗常中提炼一种诗意,是那些挤兑我的人所望尘莫及的。 生活里的我,不说诗不谈文,一俗到底,唯铺纸提笔时,我才切换进想要的境界里。诗行为人生提鲜,是一个人心间的芬芳。我溺水时,是文字拧成长长诗行,把我拽上泥岸来。 意淫 从前,一篇文章里说,意淫是鲁迅所创。后来读了《红楼梦》,才确知,系曹公所原创,鲁老只不过是拿来所用。说起“意淫”一词,让我想起听来的一桩轶事。 说一位医生与一位女士发生了口角,女士的话太蜜,机关机一样让人插不上嘴,别说让人解释了。这位医生被逼无奈,就说,我不和你吵也不和你闹,我说不过你,我心思(方言:琢磨)你!女士停了一下,咂摸出了什么,脸一红,渐渐哑了下来。 这“心思“里头学问大!学问多!!学问深哪!!!哪个良家妇女经得起不怀好意的心思啊?况且对手还是个异性。 看来,还是医生摸得清人性的肋骨,摸得准女子的软肋啊!这是豪华版的意淫啊! 版本 你在同事的眼里嘴里,有无数个版本。特别是周转的单位多,所呆的年岁长,你的版本更是N+1了。 因为年轻,你可能鲁莽可能冲动可能处事不当,你在同事的评价里就扩大了恶劣的涟漪;因为上了些年纪,你沉着了缄默了高冷了,会被另一波同事的评价赋予了新的意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百个同事就有一百个口口相传的你。他们看你,是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事件中。角度不同,看到你人生侧面就不同,所以对你的评定也大相径庭。 人对人的评价,除了正确客观之外,还有诸多外在因素,甚至别有用心。比如你有一项特长,心态好的同事,对你的评语会接近事实真实,而在一个虚荣心重想踩扁你的同事嘴里,你定是个穷奢极欲的人。 人在世间混,总爱戴面具。面具看面具,总是看不清,也别指望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面具就是伪装,伪装是为了避免伤害,为了讨生活。最彻底的你:是一个人在家,蓬头垢面地放松四肢,这才是你坦然的版本。 你无法准确看清戴面具的同事,各情心态的同事更不可能实事求是的评价你。只要你不失了人生底线,别人给予的评语,影响不了你的人生价值。 诗歌像爱情 “诗歌像爱情,我去找他,他来寻我,我们正好半路相逢。”好甜的一句话,我立刻据为己有。 王小波说,作品是一个人的独白,是一些发出去的信。以此类推,诗歌就是情书啊!人生在世,能激发你写甜蜜情书的能有几人?那是感情的独白,是说给某个人的悄悄话。 那天与同事在月光下凉快,看着远远近近如水泼的月色,我说,这样的夜晚,谈个恋爱约个会,是件不错的事。立刻引来他们的狂笑和坏笑。 我这里所说的谈情说爱,是纯洁的是无邪的,没有一点点私欲,可怎么跟他们解释呢。走到这个年龄了,对爱情的看法和想法真是纯洁的。 平时读到一首好情诗了,我总是眷恋,偶尔写出几首情诗来,也是愉悦的。诗歌像爱情,每天去寻,好诗定会来与我的心灵契合。 诗歌在路上,我走在爱的路上。 不花钱的乡下日子 一 那时,冬日一闲下来,父亲就叫上我,推着小车,到坡里捡石头。父亲说,这些石头不用花钱买,好点的能打棚子或猪栏的地基,不好的垒鸡窝也是好的。 满坡的石头或疏或密,有的爱群居有的喜独居,形状名异大小不等,我们随心所欲地捡,看中了哪一块就抱哪一块,难得的自由选择。这些石头从我记事起,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也许我们的挪动会改变它们的命运呢。石头旁边,有的开蚊蒿花,在的开野石竹花,有的长远志,有的长地黄,还有的蹲在野蜂窝边,有的坐在兔子窝边。一中午,我们推了四趟,别说冷了,浑身都出汗了。 父亲不在家时,我高兴了,自己就去捡,这不花钱的石头,对我来说就是捡便宜,天下少有的大好事,我怎能错过呢。一个冬天下来,我们就捡了一大堆,看着它们,我想起一个词:部落——石头的部落。我家盖房子时,它们先后加入进我们这个烟火气十足的家。 冬日,我和父亲常去刨蒺藜,我们老家叫蒺针,父亲刨,我就“整理”,或是我刨,父亲“整理”,所谓的“整理”,就是用“Y”型的小木叉,帮着归扰带刺的蒺藜们,有了这种叉,再怎么张牙舞爪的蒺藜,也被捋顺溜了。满了四大捆,我们才挑回家,我有时自豪地,像个满载而归的猎人。 蒺藜稞下全是干酸枣,又红又大的酸枣,皮干涩味浅酸,别有一番风味。有的蒺藜边,还会有落下的干酥花生呢。粗状些的蒺藜爱长在陡峭的地方,所以刨时脚下要站瓷实,滑倒或滚下坡去是常事,这是乡间看得见的跌打,当我踏入尘世后,无形的跌打层出不穷。 冬日里,最最不花钱的就是搂柴禾,那枯了的暄草铺满了堰和坡,搂来摊煎饼烙饼子烧水。最温暖的记忆,是隆冬的夜晚,母亲点上一小堆暄柴禾,为我们烤被子。还有一种不花钱的柴禾,就是秋日的落叶。梧桐叶洋槐叶杨树叶等,红的黄的绿的,我一筐一筐地往家搂,那时的我眼里并没有什么诗意,我只是想着,如何每天早起,抢在别人的前面搂。现在每每看见环卫工人,把落叶子装成袋运走,我眼馋得只想背回家当柴烧。 乡下人的日子,就是勤劳中的积攒,就是会过中的辛劳。邻里邻居过着同样的日子,也不觉得穷更不觉得苦,农家小孩子刚刚吃饱穿暖,在煎饼就咸菜的日子里,我们把作文《我的理想》,写得缤纷有趣,崇高且伟大。 二 坡里的野菜和嫩草,是不花钱买的。只要你不懒,弯弯腰伸伸手就取之不尽。春天过后,我们拔刺儿菜(七七菜)、苦菜,米蒿,掐薄荷,马齿苋等。天旱的夏日,我们拔猪草时要费些劲,满坡满堰地找灰菜、老瓜瓢子等,只要猪能吃的,我们想办法搜罗进筐里。天涝时,我们就省事多了,单就玉米地里的嫩草就让人狂喜,薅满了筐找条小溪,洗掉泥沙,淋着水挎回家,赶紧剁好拌上麸子,这是猪的美餐。 拔猪草时,我们时不时会碰到红菇娘子、山莓和开花的地黄,这是大自然对我乡下孩子的犒赏吧。年底时,好不容易喂大的猪卖了,赚一挂猪头零碎,全家人能过个好年,有的人家,连这个也舍不得,只留几斤待客的肉。 夏日,开始有蚊子了,我们就去拔蚊蒿,蚊蒿开着粉粉的花,满片的好看,拔来后晒蔫,找爷爷拧成火绳,晚饭时,屋里一根,屋外的饭桌边一根,满院子的草木香;过暑假了,我们就刨远志,刨来的长根擀扁,去梗晒干,到公销社卖了,买笔买练习本;雨季时,我们到山上拾松菇,趁天好晒干,再串成串,留到冬天的集上卖;连阴天时,我们还到草窠里,捡地皮,薄而颤的地皮,被母亲淘洗干净,做成鸡蛋汤,我们在雨声里喝着,说不出的快乐与知足。 我们还去树林里找知了壳,有一年,运气特别好,找了好多,结果公销社不收了,我急得大哭,直埋怨母亲卖晚了,其实,怎能怪母亲呢;酸枣开始红时,我们就打酸枣煮酸枣,在磨盘上搓洗干净,晒好后去卖,是笔大收入。当然,乡间不花钱的还有各类野果野花,如桑葚榆钱槐花柔花序柳芽香椿等。 乡下孩子的好多玩具也不用花钱,弟弟和小伙伴们,用玉米秸插成机关枪的样子,分成敌我两派,在地里打得激烈又有趣;我们用秫秫秸,插成各样小玩意儿;我们还用粘泥巴做成碗状,用力反扣到地上,比得热火朝天争得面红耳赤。就地取材的玩具,满足了乡下孩子的玩性,也加强了动手能力及创新能力。 三 我虽离开故园多年,却时时怀念那时的生活,那里有我种过的茬茬庄稼,有我抗旱的艰苦日子,有我累并高兴地割麦经历。多年的田间劳作,让我熟悉了乡村,敬重着乡村,现在书写起乡村来也容易些。农家生活,让我多了层生活体验,让我养成了踏实的心性,经过农事锻炼的我,做事能扑下身子,不怕苦不怕累。 我在故园时,并不觉得它的好,只是漠视它挑剔它,唯有离开后,两两相对,才忽然发现故乡的好故园的美来。 土地是无私的,土地上的草木是慈悲的,它们给了我们太多不花钱的东西,我们却以怨报德,急功近利地掠夺它破坏它。每每看见被圈起来的大片土地,以开发的名义闲置着,我就不忍直视,可我人微言轻,只能暗自痛心。 我喜欢到坡里去转转,看看庄稼看看花草看看菜园,也喜欢到树林里去踩踩落叶去够够藤萝。大自然是好的,大自然是亲的,我要履行好一名亲人的责任与义务。 三姑汪小禾(外二则) 汪小禾,是我的一个三姑,未出五服的三姑。 三姑大我四岁半,仅上过小学四年级,会一些简单算术,会背一些短课文后,四爷爷就硬让她抱着板凳回家了。四爷爷说,闺女养大了是人家的人,识多少字也是赔钱货,能认个“男”和“女”,出门时上不错茅房就行了。 回家后的三姑,跟着四奶奶专心学起针线活和饭食来。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三姑已是村里的巧姑娘了,嫂子婶子们,都来找她剪花样学花样。后来,三姑经过“积极斗争”,争取到了去邻村学缝纫的机会。 缝纫班离村子有四里多,每天一大早,三姑就起来,馇好一天的猪食,烧好热水打满水瓮,在路上,就着咸菜吃几个煎饼,开始一天的缝纫学习。这时的三姑,常在用粉连纸起的大本子上,画些条条杠杠,我看不懂,好奇中更希望自己也有那样的大本子。 一个人的手艺,是老天爷赏的饭,在所有的学员中,三姑学得又快又好,初级班结束后,又学了一个加强班,一出徒,就能收衣服做衣服了,她先是在村里做衣服,练出手和胆来后,三姑就到集上出摊收衣服,前一集收,下一集送衣服时再收衣服,生意好得很。这时的四爷爷,再不说养闺女赔钱了。手头有点钱的三姑,常常给我几分钱,让我买根冰糕吃,我最喜欢的还是去她屋里找碎布头,这样绑出来的键子,花花绿绿地格外好看。 三姑长得有点黑,个头也不高,架不住心灵手巧,又有缝纫的手艺,说媒的特别多,三姑却始终不点头。在大人们的议论中,我得知,三姑最初看上的她缝纫班的老师,按理说,两个都有手艺的人,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四爷爷愣是不愿意,因为那老师的左腿稍稍有点跛,家境也不好。三姑没拗过四爷爷的狂啸和四奶奶的苦劝。 自此后,三姑像是得了场大病,亲也不相看,不声不响地只管做衣服。直到她二十五岁那年,三姑同意订亲了,因为大她四岁的老师结婚了。 订亲那天,三姑是挺高兴的,由她的大嫂——我的一个婶子陪着去的。订亲是按我们当地里的风俗办的,很是热闹,谁知喜酒喝到一半时,突然跑来了一个女子,连哭带骂,闹了个天翻地覆,原来,我那准姑夫的前前女友,来吃回头草了。 整个过程,三姑倔强地没掉一滴泪,微笑着走完了订亲的程序,一回家,她就让媒人,把聘礼还给男方,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个惊天动地。 爱了伤的三姑,不再相亲,全家人也不敢再提。 这时的我,中学毕业后,出外打工,关于三姑的消息也少了。 三十二岁时,成了老闺女的三姑,甘心情愿地出嫁了,嫁的是她当年的裁缝老师。当她得知老师的家里出了变故,她依然决然地当了填房,给两个孩子当后妈。四爷爷虽然不甘心,却没拗过三姑,他也不想再执拗了,要不三姑可就真搁在半道上了。 三姑和三姑夫在小镇上,开了一家小禾制衣店,举案齐眉的夫妻店,盈利又盈爱。 功能 终于,我花了十万元钱,自费出的长篇小说《泪痕》,问世了! 我欣喜若狂,我自豪满满!从此我就是名副其实的作家了! 书,足足有400页,印质也不错,可谓大头部,可谓扛鼎之作!我可以在众作家中排排坐了! 连续三年,我被县文联评为优秀著作者,《泪痕》是县乡级干部必读的书目之一,还被举荐进各新华书店出售,送进各图书馆以供借阅。 看着崭新崭新的《泪痕》,在书架上气宇轩昂,我的快乐都溢出了新华书店外,我真想告诉每一位店员:我是这本书的作者! 看着崭新崭新的《泪痕》,被摆在图书馆的醒目位置上,时不时有借阅者抽出来翻翻,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我真想告诉每位读者:这本书的作者就是我! 五年后,我的《泪痕》有些泛黄有些过气,卖出去的没多少本,更多的是被扔进了打折的书堆里,书表情被压扁了,书扣子也挤掉了。我一阵一阵地心疼,不知如何是好。 五年后,我的《泪痕》淡出了借阅者的视线,坐在最后排的最底处,过着门可罗雀的日子。我难过地想哭,却无计可施。 八年后,我上街时,看见由小推车改造的流动书摊上,有几本塌了骨架的《泪痕》,我怜惜地付钱买回,卖书的大嫂起身找我零钱时,我看见五本《泪痕》,摞成了她的小板凳。 收成 2007年的素英,是收获的,她不仅是职工代表,还成了公司的劳模。一时间,关于她的佳话四处荡漾,关于她的美谈人人传诵。 2009年的素英,是收获的,她顺利入党,顺利提拔为副区长,成了单位里重点培养的人才,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笑脸,她无论讲什么话,别人都是毕恭毕敬。 2011年的素英,是丰获的,她工资上调,资金多多,表彰她的大会上,她光彩夺目形象高尚,一时风头无两,成了男人堆里的花木兰,成了女人堆里的穆桂英。 2012年,隐隐约约的风传来,素英正在闹离婚。传言一时一时假,让人一头雾水,搞不清东南西北,辨不清是是与非非。 2013年,素英果真净身出户。离婚前,素英的父母亲一大早来劝和,一开始,他们的女婿一句话也不说,最后被劝得没办法了,才拿出了一大摞打印好的纸,上面是素材英与她提拔她的贵人,或暧昧事或露骨的手机短信,有些短信,深夜三点了还在翩跹起舞。 离异后的素英,事业一落千丈,走向了歉收之路。也许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的原因,那些平时谄媚巴结她的人,脸不堆笑了表情也不恭敬了,而是纷纷倒戈,把流言谣言传得四处乱窜。素英经过多年维系起来的形象一时大毁,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碾了又碾。 素英的前夫却时来运转,一直与人合作的生意,从不死不活中,如入了水的鱼,竟鲜活无限。以前,素英是极不待见他的,嫌他没钱没本事,嫌他没权没势,嫌他没后台没人脉帮她打理事业。谁知,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风水果真有轮流转的时候,可惜,前夫挣的钱再多,挣的荣光再多,却不属于她了,而是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更让素英窝心的是,她的贵人她的领导,早已又是一派歌舞升平了,早把她忘到爪哇国了。 为了几粒芝麻,素英掉了大西瓜——没了家,没了尊重与尊严,连女儿也不愿见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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