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竿尖上的九月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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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透时，薄雾还缠绕着远山的眉梢。我与老李相约垂钓，踩着落叶铺就的小径向河畔行去。道旁野草凝着白霜，秋风似一把冷冽的梳子，捋过树梢便抖落碎金——山杨的黄、乌桕的红、槭树的绛紫，在朝阳下融成一幅流动的油画。老李背着钓箱走在前头，退休不过半载，他眉宇间的紧绷早已被河风抚平：“等鱼上钩的时间，够我把前半辈子没看透的事都想透了。”言辞间，竹制钓竿在他肩头轻颤，如一支行走的洞箫。

河湾处水色微浊，浮萍在洄流中打转，残荷斜倚水岸，枯槁的茎秆倒映出天空的寂寥。我们择了处麻柳垂荫的开阔地，各自布阵。老李展开钓椅稳坐，将红虫穿钩的动作细致如绣娘引线。那艳红的虫体在秋阳下晶莹如琥珀，是献给河流的微小祭品。

鱼钩入水的刹那，涟漪推开晨光的碎影，浮漂立成碧水上一枚青玉镇纸。时间在此刻显形：风揉皱水面又抚平，鹭影掠过芦苇荡起白羽的雪，一只红蜻蜓停驻在颤抖的蒿草尖——万籁皆动，唯有浮漂凝定如禅。

老李的浮漂忽地一沉！竿尖倏然弯成满弓，鱼线割裂水面，发出清泠的弦音。“有啦！”他手腕轻抖，一条银鳞鲫鱼破水而出，在网兜里泼溅起晶亮水花。相邻钓者闻声侧目，眼神里交织着羡妒与期许。更远处，几位晨起< "wcup.zq724h.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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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ba.zq724h.com">即至的老者正调侃同伴：“老张，今日糖饼管饱否？”——此乃“空军”（无获者）的苦涩自嘲，却被秋阳烘出暖意。只见那位老张不恼不躁，只将海竿重新抛向粼粼波心，银钩在深水处坠入未知的沉静。

我的浮漂却迟迟不肯献舞。耐性被时间一寸寸啃噬时，对岸童声乍起。一个男孩模仿父辈甩竿，鱼钩却缠上柳枝，急得跺脚：“鱼儿定是嫌我太吵！”父亲忍笑解开乱线，将孩子搂在膝前：“你看那白鹭，盯半时辰才啄一口食呢。”男孩屏息凝视，须臾果然见长喙刺水，叼起一尾银亮小鱼。自然在不动声色间完成庄严授课。

日头渐高，我索性弃竿漫行。河岸密匝的麻柳林深处，水流声愈发清越。掬一掌秋水搓脸，凉意直透颅顶。落叶在指缝间摩挲，有的边缘焦卷如焚过的信笺，有的仍带青涩脉络。

这些飘零的彩蝶曾滋养过整季盛夏，如今跌入水中，将化作越冬鱼群的温床。生命嬗变的暗喻，在指间沙沙作响。

回到钓位时奇迹忽至。浮漂正被拖拽着划出弧线，提竿竟拉起双钩鲫鱼！两尾银鳞在阳光下拼成珍珠并蒂，老李拊掌大笑：“秋鱼最贪，专咬赶路人的钩饵！”然而这份意外之喜终归短暂。再下钩时，水面重归空茫。老李拧开保温杯递来热茶：“早些年我也执念得鱼，如今倒觉，等鱼时看云读水，得鱼时笑谈风云——横竖皆是赚的。”杯口腾起的水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笑纹。

暮色浸透河水时，远处村落腾起炊烟。青灰烟缕绞散薄雾，给寒秋添了人间的暖色。我们收起空荡鱼护往归途行去，脚步声惊起草丛鹌鹑。晚霞把身影拉得细长，像两杆移动的钓竿。老李哼起俚曲小调，我衣袋里窸窣作响——原是几片归途拾的红叶，叶脉里还沁着河水的微凉。人生诸多求索，何尝不似垂钓？纵然十网九空，那等鱼时拂面的风、入耳的鸟鸣、沉淀在眼底的秋光，早已把丰饶刻进性灵深处。得失之间的留白，原是秋水最深的饵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