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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山生活是实践
那个时候,我若下了夜班,会等近一个小时的班车,天暖时,我会在车上看一小会书,或是写写日记,要不就去看看厂区外的菜园和田野;冬季里若结起了冰,我会专门找有冰凌的地方踩着玩,边踩边偷偷地乐,边踩边想,回去要写点关于冰凌的小文字。所以那些年,我写了好多关于冬天雪霜和冰凌的诗文。
我是众多职工中,最普通的一员,在生存中无人问津,在生活中门可罗雀,在一次次的下岗潮中,颠簸着熬了下来,悲悲喜喜中,我唯一的精神愉悦,就是读点什么写点什么,以此稀释一下工作中的龃龉,生活中的滞涩。不断地受到阅读的启发和开悟,我把自己隐没于机器的轰鸣中,只求无功无过地熬下去。我实在是厌倦了那些女工之间的互殴争斗,我实在不愿意卷入那些拆台互黑的游戏中,我深知自己没那个能力,没那个水平去应对,只求自保。我沉浸式地体会着工作中的种种感受,暗自想:有些感觉我现在写不出来,以后,或许能写出来呢。
别人怎么非议我贬损我,那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能把握的就是与每一台设备,每一类型的设备,进行工作上的商榷,进行精神上的互动。不知为何,我喜欢着这些或庞大或精密的铁家伙们,它们除了工工作中调皮捣蛋外,从不拉帮结派,从不捧高踩低。我深深为人们的发明创造而心生敬畏,这些高速运转高效生产的设备们,不都是从人的脑中构想设计出来的吗?不都是从人们手下制造出来的吗?这和我的写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这些发明创造出来的设备,可造福人类,可养活众多职工,可我的文字创作一文不值。这样一想,深感自己的渺小与迷茫。
与我们一起工作的男工,一般情况下都能检检修修,抬抬架架一些配件也有力气,而我们女工呢,除了一些平时巡检和轻松工作外,但凡沉重一点的都胜任不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绝不敢说“女人能顶半边天”的话,有些活我们女性真的是干不动,真的是干不了。
矿山,给我的是粗粝的笨重的,是热气腾腾的,是原汁原味的世俗生活,这恰恰是写作的一个新颖切口。如今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怎么也运用不好,不能很好地提取其中的亮点和深度。年少时的我爱幻想,总想着不着边际的浪漫,中年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浪漫的资本和地位,渐渐地也就务实了下来。其实,在田园里劳作时,我就学会务实了。唯一让能帮我幻想的,就是一本本读过来的书,一页页写下来的文字。有一回,一位文友说,“你起的网名真浪漫啊!”我笑笑,另一位文友中,“你写的东西真年轻啊,不像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是的,那都是我心底想要的,现实中实现不了的,只能借助书写了。
如果说阅读是理论,那么矿山生活就是实践了。身为生产一线的无名小卒,我只求活命,在活命的空隙里,自生自灭地学着写作,一个字一个词地积累着,反复地温习着。一本本日记地练下来,一篇篇往里砸式地去投稿。这些年来,我就是理论加实践地过着活着。我认认真真地工作过,我扎扎实实地生活过,我踏踏实实地苦练过文字的技艺。或许,这就是匠心的一种吧,也或许是工匠精神的一类吧。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先用这八个字感动自己。那些偏见和污秽攻击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在写作的失败里一次次挣扎,一次次得不到重生。我特别喜欢电视剧《小麦进城》,小麦的那种猛打猛冲,就是想在偌大的北京城有个生存地,我一个乡间土包子,也是想进文学的城呀。我还喜欢电视剧《那样芬芳》,绝望的荣芬芳抱着孩子要跳海的那一刻,我哭得泣不成声。我有过许多次许多次被逼跳海的经历,况且还有几位女工亲自对我下过手,还有身边人想拿我当祭品。
我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反省过自己,我有他们传言中的那么坏那么恶吗?我不挑事不拱火不告黑状不告恶状就错了吗?我本分工作不给单位添乱添麻烦就错了吗?不参与乌七八糟的事的我,怎么就成了口口相传的恶人了呢?所以,我喜欢与设备们打交道,设备们没有争斗与内讧。
这座矿山,与所有的山川湖海一样,让人心生敬畏。刚来矿山时,我带着那么多的盼望和憧憬,带着那么多的真诚和虔诚,万万没有想到,矿山给我的多是伤心和失望。我把这些伤心和失望,变成了写作资源和阅读的富矿。矿山就是万千红尘中的一处,矿山生活就是世俗江湖的一处,我采掘出人生哲理的矿石,我采选出语言文字的产品,才不浪费了这场经历。
多年前,我学到了一个词:憬悟。憬悟,是比醒悟高端一些的。正因为有了一些经历,我的写作才由醒悟向憬悟叩拜,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我来矿山时是幼稚的天真的,现在的我正走向幼稚天真的对立面,这算不算是生命的收获?我的矿山生活是人生的修行,更是我写作的修行,矿山递给我一支笔,让我写下去,这算不算一份特别的爱?我宁愿相信,这座矿山是我写作的福祉,是我经历的福利,也是我生存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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